不管是不是医美的目标受众,你可能在6月也被新氧的广告吸引了注意力:
10几秒的广告,全程在近距离捕捉一对父女从对峙到妥协的过程。
很快大家立马开始批判:新氧广告到底在暗示什么?
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,非要用这种云里雾里的方式来表达?
但是,新氧真正想传达的信息让人细思极恐。
新氧输出的观点根本不敢用直截了当的语言来描述。
新氧这样公然刷新三观的操作已经不是第一次了。
去年,洗脑式广告就引起了公众舆论的声讨,公然宣扬“女人整了才完美”,将“成功女人”与“整容”划上等号。
什么才叫美?谁有资格定义美?
虽然大家争论不休,但有一点达成了共识:
至少,还轮不着新氧来定义美。
医美行业没有资格定义美,就像钻石商无法定义爱情。
因为不管是“女人美了才完整”,还是“钻石恒久远,一颗永流传”,都不过是消费主义的陷阱,是商家为了割韭菜而想出来的噱头。
但医美行业里真正的“恶”,是它为了利益而失去底线。
其实,医美行业里存在的恶果,从“莆田”时代就种下了。
1976年,江湖人洪蝴蝶带着做狗皮膏药的手艺,来到莆田东庄镇。
陈德良拜洪蝴蝶为师,并在拜师学艺期间研究出一个治疥疮的偏方——
在500毫升水中倒入不到5毫升的水银,每瓶成本只要一两毛钱,但能卖到一两块,中间有十倍的利差。
之后,陈德良便带着徒弟们四处行医,每到一地,都会在车站对面的旅馆租下两间房间,一间看病、一间开药。
同时,陈德良诊所允许患者匿名登记,因为他知道,人如果得了某些病是绝对不想走漏风声的。
于是,陈德良看病的边界从皮肤科延伸到男科、妇科、不孕不育、性病科。
1997年,陈德良隐退。他的徒弟们早已不满足于到处租旅馆的窘迫。
他们发现,许多缺乏资源投入的一级医院与企业医院,运营状况大多很差,巴不得承包出去。
于是,莆田系很快找到了新出路:
买下整个医院,既包括专科医院,也包括综合医院。
让自己看起来更像回事。
由此,莆田系开始辐射更多领域。
这其中,就包括了医美行业。
莆田系的“灵感”来源于一家叫富华集团的企业。
1998年,富华集团引进了一种来自乌克兰的注射液,可以帮助隆胸。
因此很快风靡全国。
隔年,富华推出了替代产品奥美定,它的成本只有1.6元,而一次手术的费用却高达3万元。
如此高昂的利润,自然吸引了莆田系。
他们很快承包科室进行隆胸注射,完成原始积累。
之后,开始大批量开设美容医院。
与民营医院的格局一样,美容医院也很快成为了莆田系的天下,超过80%的市场份额都被莆田人牢牢握在手里。
在这块江湖里,有四位在日后赫赫有名,这四人便是莆田系“陈、詹、林、黄”四大家族的核心人物。
詹氏家族控制的“玛丽医院”,林氏家族林志忠掌控的“博爱”系医院,陈氏家族陈金秀下属的美莱系和华美系,陈国雄担任法人的艺星整形;
黄氏家族黄德峰下属的美联臣整形。
抢先一步占领医美行业的莆田系,已经收割了巨量的财富。
医美行业能被莆田系趁机而入,不仅仅是因为陈德良打下了坚实的发展地基。
还因为在经历了电线杆贴广告,在报纸电视打广告的阶段之后,莆田还搭上了百度的快车。
只要你在百度检索“医美”“整容”等相关字样,你就会发现,首屏完全是莆田系的天下。
2013年,百度的广告总量为260亿元,这其中将近一半(120亿元)是莆田人贡献的。
而医美行业占据了百度收入的1/6。
美莱、艺星、华韩等莆田系医美机构,每年在百度上投放的费用达到上千万元,甚至过亿。
莆田人的诉求是“赚钱至上”。
擅长以超低价格吸引客户到店,以销售代替面诊医生的形式对消费者进行心理攻击。
同时捆绑销售其他项目,让消费者被迫消费。
这一招直到今天,也是各种医美平台的拿手菜。
阿牛在百度上输入了关键词“整形 培训”,毫无障碍地就找到了多家整形培训机构。
在对方的热情推销下,我加了其中一家机构的“老师”的微信。
加了对方的微信后,我点开她朋友圈,发现都是学员们相互打针、甚至做手术的视频。
这些黑诊所里的医生,很多只是在“速成班”上了 4 到 7 天的课,就披上白大褂成为了黑诊所里的“医生”。
不仅医生来历吓人,有些医美项目极其恐怖,可以讲一个大家感受下。
有一种“洗血美容法”,就是把静脉血管中暗红色的血抽出来,注入臭氧,“洗”成鲜红色,再打回体内。
由此可以促进新陈代谢,达到美容的效果。一次就要上万元。
乍一听好像是那么回事,不光臭氧可以让血液变红,自己呼吸也可以。
不仅没用,而且有极大风险,香港曾有人在美容院进行“洗血” 项目后,出现感染性休克,其中一人死亡。
同样可怕的还有美容院洗肺,全麻+心肺机接管心肺功能,真的是有人敢做,就有人敢试。
看到医美产业的暴利,很多黑色产业就自己找上门来,比如消费贷。
一笔18万元的医美贷,砍头息5万,推荐人5万,8万给医院,而整容医院的毛利保守是在60%以上。
一旦女孩背上了18万的债,正常的工作决然支撑不起还款,甚至可以说连利息也不够付。那么就有人来给她介绍不正当的工作。
如果还是不上逾期,逾期又产生罚息,罚息又堆高本金,本金又产生更多利息,“利滚利”。
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,那就是介绍更多身边的朋友或同学进来,他们往往被允诺参与分配收益,成为链条里的帮凶。
一旦身边更多人,出于对朋友的信任被介绍来,又是陷入同样的轮回。
2016 年前后,医美行业是一个极其混乱的市场,根据整形美容协会的记录,当时,国内经正规渠道销售的注射类医美产品只有 400 万至 500 万支,而非正规市场的销售量是正规市场的 2 至 3 倍。
行业不规范、技术水平参差不齐,行业陷入信息严重不对等的境地。
消费者的信任逐步瓦解,最终崩塌。
随着2016年魏则西事件的爆发,百度的竞价模式被大众唾弃为“贩卖人血馒头”。
这个行业需要一个拯救者。
2016年,正是“新氧”们进入人们视线的一年,它们披上了“变革者”的外衣,向资本市场和大众消费者畅谈改变“黑医美”的雄心壮志。
看看新氧的官网介绍:
“新氧不是什么?新氧不是整形医院新氧不是整形中介新氧不拿佣金,不从消费者身上赚钱”
新氧官网介绍它的产品形态为“社交+内容+电商”,所以,它呈现的是分享内容。
新氧们非常清楚,作为一个自己没有医院的医美平台,要赚的是撮合交易的钱,但赚钱之先,首先得解决“信任危机”这个行业痛点,因此需要用真实的内容来培养信任。
毕竟整容不是买衣服,人就一张脸,不合适不能退,毁容也不是简单的一个“差评”就能解决的。
新氧的CEO金星组织了一批在北京的韩国留学生,将韩国人写的整形日记,经过翻译和加工后搬运到新氧上。
在积累了7000多篇日记后,新氧终于有了点人气儿。
2019年5月2日,新氧登陆纳斯达克上市。
新氧的招股书中有这样一段文字描述:
“我们的成功取决于……制作原创内容并采购新的专业和用户生成的内容。”
这里所说的用户生成的内容便是美丽日记。
日记成就了新氧。
但是,戏剧性的是,即使是新氧所谓的“核心竞争力”,也没那么真实。
有代运营公司开始全面承包新氧类APP里的“日记”代写业务。
如果你是一个医美诊所,可以从这种公司里直接买到成套的整形日记,包含术前、术后、恢复三个阶段对比照片,30-60张为一套,价格在128元,如果需要配文案,每套价格在260元。
如果你肯多砸些钱在获客上,只需要每月一万至两万的价格,项目打造、案例、日记、帖子、网络咨询,都可以打包出去,医美诊所只要提供项目和价格就行。
有市场就说明有需求,那些APP的整形日记中,到底有多少假的,我们可以大致推测下。
而新氧招股书在2019年披露,截止2018年12月,累计付费用户为31.3万人。
这些付费用户一共写了200多万篇真人整形日记,意味着人均要写6篇。
现在人们连个朋友圈都懒得发,却要在新氧上写日记,还要前前后后写6次,怎么都感觉不对。
2019年7月,日记造假在被曝光后,新氧对相关账户和日记进行了取缔。
去年,新氧封杀非法账号71万个,删除非法帖子15万条,非法评论232万条。
这也从侧面反映出造假量之大,几乎占到了平台单量的百分之三十。
但如果你打开新氧APP里的“日记”板块,这些带有真实术前术后对比照片的攻略,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营销出来的。
因为,这些照片,不是P出来的,而是从另一条黑产链上买来的。
去年年底,有记者爆出某个电商平台上,只需5块钱。
便可轻松买到35位女性,将近10个G的照片和视频。
它们大多数来源于朋友圈、微博、QQ空间等社交平台。
照片类型丰富多样。女学生、职场女性、孕妈等都有。
有些照片的时间跨度甚至长达5年之久。
也就是说。她们的生活都被默默偷窥了5年以上。
购买这些照片和视频的人,会做出什么好事吗?显然不会。
他们会将照片拿来当各种广告营销,尤其在医疗美容上。
这还是好的,甚至有的人,直接利用照片假冒身份,挂在二奶网、相亲网、各大交友平台上,骗取钱财。
这就是另一个不堪入目的黑产了。
那为什么平台会在此前默默纵容这种假日记发布呢?
道理很简单:因为吃人嘴软,拿人手短。
还得从医美平台的盈利模式说起。
拿新氧举例,它的收入主要来自两大业务:
一个是信息服务收入,另一个是预定服务。
所谓信息服务收入,就是商家在新氧投放广告的收入;
而预定服务费是指用户在新氧下单后,新氧所拿的佣金,一般是成交价的10%。
其中前者是收入的大头。
比如说2019年,信息服务收入就占到了新氧总营收的72%。
也就是说,新氧从本质上说是一个广告导流平台,靠商家而活。
所以我们可以得出结论,现在的医美平台,不过是在广告营销的内核外,披了一层互联网的外衣,虽然,比起发塑料扇、贴小广告的莆田帮,互联网人的套路更隐蔽,也更多样。
但这些并没有给传统医美行业带来太多正向的改变。
在互联网的包装下,医美更赚钱了。
前瞻产业研究院发布的报告显示,2020年国内医疗美容市场有望达到4640亿元人民币。
千亿级的市场,区区20万从业人数。
你猜会有多赚钱?
但从莆田系时代发展到今天,黑医美也更难分辨了。
《中国医疗美容行业洞察白皮书(2020年)》显示,市面上流通的针剂正品率只有33.3%,也就是1支正品针剂背后伴随着至少2支非法针剂的流通。
同时,医美非法从业者十万以上,合法医师仅占行业28%。
这导致每年黑医美致残致死人数大约100000人,且多数消费者投诉、报案无门,维权难度极高。
低门槛的暴利行业催生黑产,这已算得上是一个经济常识,“医美”又是典型中的典型。
如果你不小心踏入了黑医美的大门,无疑像把扫雷游戏升级到了特困模式,10×10的格子里大概百分之九十几的踩雷率。
不知道知道了这些,片头的家长们是不是还有勇气,让未成年的孩子们承担这样的风险。
无论是那条广告文案里那个突兀的“爸”字,还是视频广告里父亲无奈的“行”字,都在揭示这一点:
这则广告的核心逻辑疑似在教唆低龄用户整容,尤其是对未成年人的暗示极强。
哪些人在消费问题上必须求助于父母?
自然是没有经济能力的未成年人。
哪些人在重大问题决策上必须“过父母这一关”?
自然是未成年人。
反复清洗低龄者的价值观,在她们心里种下一颗种子,等待在未来的某一天去精准收割。
直到有一天她们怀着好奇心敲了医美的大门,就会踏入黑产们为她们准备的美丽陷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