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阿姨的儿女们
梁阿姨一子两女,都是ABC (American Born Chinese,在美国出生的华裔)。说起他们的教育背景,梁阿姨一脸骄傲,三个孩子上的大学也是ABC:Amherst College (阿默斯特学院), Brown University (布朗大学), Cornell University (康奈尔大学)。
布朗大学和康奈尔大学是大家熟悉的常春藤名校,阿默斯特学院是美国排名前三的文理学院,录取难度也和一些顶尖名校不相上下。
Amherst College(
阿默
斯特学院)
和其他中国家长一样,梁阿姨对孩子的教育也十分重视。儿子Jimmy的数学成绩突出,在海外的美国学校上完初中后,梁阿姨觉得要找个好学校,让他的专长得到发挥。于是带他回到美国,申请到私校Phillips Exeter Academy就读。这是一所东部的传统名校,毕业的杰出校友众多,最近的比如脸书老板马克·扎克伯格。
梁阿姨带Jimmy去学校面试时,碰到了一位同样带孩子来面试的家长,影星格蕾丝·凯莉。
我不认得这位明星,但看到她的照片时,心里想,嗯,这样的绝代佳人,见过面认识后的确不容易忘记。
格蕾丝·凯莉是与奥黛丽·赫本同时代的演员,得过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,曾被好莱坞评为百年来最伟大的女演员第13名。她50年代中嫁给了摩纳哥亲王,退出了影坛,演出的作品少所以大家没那么熟悉。
我看资料时注意到,凯莉和亲王有一子二女。她当年陪着来面试的那个孩子,后来Jimmy的同学,不就是今天的摩纳哥亲王吗?
我向梁阿姨求证,她说是啊,就是他,Albert (阿尔贝二世)。前些年有一次梁阿姨去摩纳哥,还和他联系上。那时阿尔贝二世刚刚继位,请梁阿姨到他的宫殿去做客。摩纳哥是个袖珍国家,梁阿姨说,那宫殿小小的,但里面很豪华。
梁阿姨的各种料,爆不完。
Jimmy后来学的是应用数学,大学毕业后进了华尔街。后来长时间在摩根斯坦利工作,做到了兼并收购部门的高管。
梁阿姨对刚认识的学生所要求的“规矩”,部分也来自于Jimmy的经历。梁阿姨说,Jimmy刚进华尔街时的面试,要求非常繁琐严格。要求带上太太,两天时间和很多人见面,包括一起吃几顿饭,从各种角度和细节上来考察判断你和你的家庭,适不适合公司和所申请的职位。
美国东部的金融业,和西部的高科技业,都是吸引顶尖人才的地方。二者的文化大不相同,比较典型的就是东部重视梁阿姨所说的那些细节,有些刻板。而西部比较随意,比如可以穿着汗衫、拖鞋带宠物去上班,似乎有些和东部的刻板印象反着来。
这其实都是表象,两者都是聚集最好的人才并要求有最高产出的行业,在招到最好和最合适的人这个目标上,是有一致要求的。像谷歌,会留一部分时间给员工去搞自己喜欢的项目;奈飞公司 (Netflix)更是自由到取消了休假和报销制度(休假时限没有规定,员工自行决定;报销标准、额度也没有规定。比如,员工出差住什么档次的酒店,自己看着办)。这对员工的自我驱动和自主管理,其实是更高的要求,压力比一般的企业更大。
我上次见到Jimmy是在梁伯伯葬礼上,那时他50出头,刚从大摩退休,自己和朋友搞了个基金做点投资。我问他这么早退休的原因,他说在大企业做总会受到各种限制,找几个自己喜欢并合得来的人做点事,一直是他的一个愿望。
哦,工作中能有喜欢并合得来的同伴,看来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奢求。
梁阿姨说Jimmy不会聊天,给她打电话像公事公办,能说的话不多,不够贴心。Jimmy离家独立生活得早,后来工作中接触的商业机密多,不能和家人说。梁阿姨虽然感兴趣但也不能问,久而久之和他的交流就比较少。
有一年圣诞节,Jimmy知道妈妈要换车,送了梁阿姨一个惊喜的礼物:一辆宝马Z4的跑车。
威廉斯堡是个大学城也是个退休城,我常看见有老头老太太开着这款车,挺酷的。
但这辆Z4被梁阿姨退了回去,她说她不喜欢车,又不懂车,看到那辆车时还以为是个玩具。对她来说这车功用不大,没必要花那么多钱。车对她就是个代步工具,要送的话,送她辆一般的就行了。
我很喜欢梁阿姨的这种消费观。其实梁阿姨并不是不喜欢奢侈品,她对珠宝的鉴赏相当有眼光。对时尚的品位,几十年里和年轻的小姑娘们比也丝毫不落后。到了后面,她说自己不再追新的时尚,她的一些礼服一样能穿得出来,并且很自豪身材几十年都保持不变。
后来Jimmy把这辆Z4换成了一辆凯美瑞送给了梁阿姨。送个价值不菲的礼物,还是不合妈妈心意,不够贴心,做人难呐。
人都是处境动物,这两年我的孩子在慢慢长大,我也在观察、琢磨一些过去不会去想的问题。比如说“女儿贴心,儿子粗心”这样的话题。有一天我想起梁阿姨说的Jimmy不够贴心的话,看了一眼一旁只有7岁、玩游戏乐得手舞足蹈、叫都叫不答应的儿子,跟我老婆说道,以后老了,看来还是要住得离女儿近一些;这小子,怕是指望不上。
老婆白了我一眼:哦,您才知道这个道理啊?
我摸了摸鼻子,唉,做人难。
梁阿姨在海外的生活有一些很独特的经历。大女儿Mona开始矫正牙齿时,他们在香港。后来去了老挝和泰国,当地的条件差,没有合格的牙医,还得带Mona回香港去弄。有一段时间,梁阿姨每隔两周,要带着Mona搭乘美军的运输机,飞到香港去整牙。她回忆,那飞机飞起来时,后面的舱门一路都不关,颤颤巍巍的。
在美国很多家庭孩子上了初中和高中后,重心都是围着孩子转。考虑到孩子需要稳定的朋友圈和课外活动等因素,换工作和换房子都是一个很难做的决定。我和我的很多朋友现在就是处于这种状态,我问梁阿姨,当初全家跟着梁伯伯去海外这么大的决定,他们是怎么考虑的?是必须要跟着去,还是有别的因素?
梁阿姨说当然可以留在美国国内,不用跟着去。他们之所以决定一起去,一是可能确实没有现在考虑得那么多;第二方面更重要的,她觉得一家人就应该在一起,大家的经历都一样。分开久了,各自的环境不同,难免隔阂,不能说到一起去。
梁阿姨和梁伯伯身上,保留着不少中国人的习惯和思维方式,但在这一点上,倒是和多数的美国人一样。因此,梁阿姨也不太能理解这些年从国内出来陪孩子上学,而和丈夫分开生活的妈妈们。
梁阿姨说上面的一段话时,还带了个有趣的尾巴:“……不能说到一起去,我倒不担心梁伯伯(一个人在外面会)去找女朋友………”
听到梁阿姨这么说,我有意和她开开玩笑,顺着她的话,我问:“梁伯伯会(去找女朋友)吗?”
毕竟是替人回答,梁阿姨的口气没有百分之百的肯定:“我想他不会……”
说完我们俩都大笑了起来。
发生这段对话时,梁伯伯已经去世。我突然想到,假如他在现场,一脸严肃的梁先生,不知又会蹦出个什么让我们忍俊不禁的金句来?
梁阿姨说,每段经历都会有不同的收获。Mona后来的先生,就是她在香港美国学校时认识的同学。
Mona先生David的家庭有个传统,David和他的爸爸都毕业于杜克大学,是所谓的杜克家庭。而且,父子俩也供职于同一家建筑公司,一直没换过雇主。David作为主管,他的工作跟着项目走,4年左右会换一个地方。在美国国内和世界各地,全家一直在跟着他迁徙。梁阿姨把David这种工作变动,称之为“调差”。
不过到了第三代,这个传统断了。Mona的孩子没有再上杜克,也没有去父亲所在的公司工作。特别是他们都能去杜克大学,却选择去了排名低不少的学校,原因也很有意思。
美国大学的录取,尤其是顶尖私立大学,有一类叫做legacy admission。就是对校友的家庭成员,录取时条件要放宽很多。比如布什家族,老布什总统和他的父亲都毕业于耶鲁大学,小布什总统学习不好,成绩只有C,也一样上了耶鲁。前副总统戈尔毕业于哈佛,他的四个孩子也都上了哈佛,这在一般人是比连续被雷劈中还要低的概率。以哈佛为例,每年有大约15%的学生来自于legacy admission,对这部分学生,他们的录取率是34%,和不到5%的总录取率比差了好多倍。
Mona的孩子们也属于杜克大学的legacy admission,没去杜克的原因也都不一样:Daniel是因为UVA (弗吉尼亚大学)给了他全额奖学金,他觉得这笔钱不少,凭自己能力争取到不用花家里的钱很自豪,而且学校也没差多少;Jonathan是因为他喜欢体育管理,UFL (佛罗里达大学)的这个专业更强。
在美国华人的家庭都很重视教育,名校情节很重。绝大多数的家庭如果面临Mona孩子的状况,一定会选择去排名更靠前的杜克。从Mona孩子选择学校这件事上,我体会到了遵从孩子意愿这个概念,以及背后隐含着的一些其它道理。
美国大学采申请制,每个学生可以手握多封录取信,然后选择一个最满意的去上。大学录取数据中还有一个叫yield rate (入学率)的指标,就是已录取的学生有多少人选择了该校,这个比率越高说明学校越有吸引力。杜克这样的顶尖大学,入学率在55%左右,就是说有45%的学生没有选择杜克去了别的学校。
这个“别的学校”,我过去的概念中应该都是排名更好的学校。从Mona孩子的经历看,也包含着排名低一些的学校。这并不是说他们不重视杜克这样的名校,而是他们的家族中已经有杜克的经历了,尝试点别的更有吸引力。后来我也了解到,哈佛这样的学校,入学率是80%左右,有两成的选择了别的学校。我看到有人在比较去上哈佛还是达特茅斯(另一所规模较小,但很有特色的常春藤大学),开始觉得是在卖弄。了解一些背景知识后,我的结论也类似,有的人不选哈佛而去达特茅斯,原因可能也和Mona的孩子相似,是家族中有足够多的人上过哈佛了,愿意尝试点别的。
理性人的行为,总是可以找到合理解释的。
我和梁阿姨的小女儿Elisa最熟。她小时候学习成绩非常好,一路跳级,15岁就上了大学。但梁伯伯却说,这是一个教训。
Elisa上大学后,同学们知道她的年龄后觉得她是个小孩子,都不怎么愿意和她玩。所以她四年大学上得不是很开心,似乎是和同辈人脱了节,在同学中没交到好的朋友,是个缺憾。
孩子的成长,不光是要追求学业上出类拔萃,更重要的是学会和人打交道,融入社会。梁阿姨说,他们和Elisa也是用教训学来的。
Elisa的大女儿学业也非常优秀,Elisa没阻止她跳级。但在去年她申请到大学后,决定延迟一年入学,利用这段时间去意大利做义工。结果做到一半发生疫情,不得不跑了回来,现在正准备去Wellesley开始上学。
Elisa学法律出身,后来进入到纽约市检察官系统,担任公诉人。90年代纽约政府大力打击黑手党,Elisa经手起诉了不少和黑手党有关的案件,其中不乏一些血腥的刑事案件,为此还受到过暴力威胁。梁阿姨和梁伯伯旁听过Elisa作为控方公诉人,和辩方的大律师在法庭上唇枪舌战。担心她安危的同时也佩服她的胆量,而她的能力,更是让他们感到很自豪。
Elisa在克林顿的第二个任期时进入政府,担任司法部次长Eric Holder的助手。离开政府后,一直在民间公司担任法务高管。
梁阿姨孩子小时候,学习中文的环境很有限。考虑孩子前途时,她说那时候大陆回不去,台湾也不想去。所以就只好选择专注于一头,孩子们都没有学习中文。三个孩子中Elisa对中国事务一直很感兴趣,她曾应聘到了华美协进社(China Institute in America),一个致力于中美交流的民间机构,担任负责人之一。
华美协进社成立于1926年,位于纽约市,发起人包括约翰·杜威、保罗·孟禄和胡适等中美教育家,是全美历史最悠久专注于中美文化交流的非营利组织。其下属的中国美术馆,是美国唯一的专门介绍中国艺术的美术馆。
华美协进社
Elisa说她在华美的经历很滑稽:她一副华人面孔却不会说中文;她的搭档,一个金发碧眼的白人倒是说得一口漂亮的普通话。她深感对于做和中国有关的工作,语言障碍还是个问题,有意让她的孩子从小学习中文。
Elisa也属于那种说干就干有魄力的人,那时她听说人大附中在普林斯顿合办了个双语学校,条件不错,干脆辞了职,把家从纽约搬到了普林斯顿,让孩子上那个学校。后面几年,也没出去工作,职场女强人变成了全职妈妈。Elisa大女儿上高中时在费城的一个学校,她要接送,单程40分钟的路,每天跑四次。今年,她的老大上了大学,时间多了,正准备出来工作。
美国长大的孩子不和父母住一起,对父母的关心就少,这也是一种刻板印象。
2006年秋天,梁伯伯突发急病,腹腔内出血,一度情况十分危急。梁阿姨也慌了神,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一向有主见的她,显得那么手脚无措。
孩子们马上做出安排,确保梁阿姨梁伯伯身边都有人照顾。亲戚朋友们听说梁伯伯病重,关心的电话打得梁阿姨招架不住。Elisa就开了个博客,每天报告梁伯伯的情况,让大家知道进展,也减轻梁阿姨的负担。
美国医疗资源比较平衡,威廉斯堡虽是小城,医疗水平也不错。但Jimmy还是不放心,找了一些大医院的医生,参考确认治疗方案,每天组织家庭电话会议,讨论相关细节。我去看梁伯伯时正好赶上他们在开会,梁阿姨让我在一旁听。
也许是Jimmy说话更像领导或者别的原因,医生在询问家属意见时,更倾向于采纳他的看法。这搞得两个妹妹很有意见,觉得她们被忽视了。梁阿姨向我做了个鬼脸:这种争吵,最近不少。
谢天谢地,梁伯伯在医院住了20多天,终于转危为安。这段时间,Mona和Elisa一直陪着。Jimmy工作忙,但到周末,要么自己,要么和太太一起,都会飞回到威廉斯堡看望梁伯伯。
那次经验也让我体会到了美国就医的过程,和梁阿姨孩子们应对紧急时的协调、组织能力。说实话,如果我在国内,也在父母身边,面对同样的状况,我不会比他们做的更好。
那次病后梁伯伯的状况一直不好。后来去看他,问他身体情况怎样时,他也不客套:不行,掉的磅(体重)一直没长回来,没胃口,身上老觉得冷。带着病容的梁伯伯,表情显得更严肃了。
只是当他看到我还不会说话的女儿,牙牙作揖向他问好时,脸上马上露出了慈爱的笑容。那神情,我一直忘不了。
梁阿姨的朋友们
Lily和周太太
Lily和周太太都是梁阿姨几十年的朋友。有一次她们约在周太太家见面,我正好有空,送梁阿姨过去。
梁阿姨一下车,就跟我说赶快走,Lily这人矫情,到晚了要被她数落。
一进周太太家门,梁阿姨一路高声嚷嚷:“看看看看,没迟到吧,没迟到吧……”
那头Lily正在厨房忙着,听见梁阿姨声音,放下手中的活迎了出来。一撸袖子,盯着腕上手表说道:“自己看自己看,晚到了1分……26秒……”。
说罢Lily从我手里接过梁阿姨的行李,招呼我坐下。梁阿姨跟着进了厨房,一边亲热地和Lily说着话,一边洗手娴熟地帮起厨来。
看到这里我心中涌出一阵感动。Lily和梁阿姨两家是世交,从小认识,一起去重庆,去台湾,去美国。Lily的先生是外交官,梁伯伯在海外工作时,两家人在香港又还有一段交集。眼前的这一幕,似乎是让我看到,她们俩从幼年开始,一路这样嬉戏、打闹、挤兑下来,到了老年,仍然像两个北京大妞一样,彼此间不改身上的率真和直爽。
我向来笃信,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一样,很少会羡慕别人的际遇。但是这一刻,我的心底,却是实实在在地发出了一番“人生如此,夫复何求”的感慨来。
Lily住在明尼苏达,她的先生Levin是职业外交官,曾做到美国驻香港总领事和驻缅甸大使。最近,中美摩擦不断,互关领馆。在风波中看到驻成都总领事和他的华裔夫人的新闻时,我想起了Lily。想到自己,也生出几分忧虑:两国交恶,我们这些两边都有家人朋友的,要如何自处?
周太太就住在华盛顿,我和她见面的次数比较多。她家客厅挂着一副于右任先生的字,看我有兴趣,给我介绍说这是她结婚时,于老给他们题的。周太太身上也是浓浓的民国味,她的父亲是国民政府时期驻联合国的外交官。她说现在住的房子,就是40年代末她父亲买地自己建的。她很珍惜这栋房子,说住了三代人。她告诉孩子,以后也要留着这房子,不能卖掉。
2006年梁伯伯生病那次,周太太急着去探望。找了另外两个朋友,三位老人开了200多公里去看梁伯伯。Elisa见到他们又生气又心疼,叮嘱他们不能这么干了。后来有几次我去看梁阿姨梁伯伯时,都是捎上周太太一起去的。
几年前,周太太也搬到她女儿的城市去住了,她把房子租了出去。我有时候还会开车经过她那栋漂亮的房子,周太太的子女都不在华盛顿住,以后,他们能如周太太的愿,一直保留着这房子吗?
Ken和Jackie
Ken和Jackie是梁阿姨的邻居。他们本来是多年的朋友,后来各自的老伴去世了,俩人走到了一起。在威廉斯堡的房子是Jackie的,Ken的家在旧金山湾区。他们就两边跑,两个地方各住一段时间。
我从学校毕业时还没找到工作,和室友合租的公寓也到期了,要找一个住处。梁阿姨把我介绍给了Jackie,他们不在这里的时候房子空着,让我住并帮着打理一下院子。象征性地收我一点房租,这是帮了我的大忙。住在梁阿姨隔壁,那段时间和他们的交往也最多。
那时Ken和Jackie两边跑,是开车横穿美国。他们用一辆SUV拖着一个小型的房车,从东岸的威廉斯堡开到西岸的旧金山。近5000公里的距离,也不赶时间,开个半个月一个月的。每次还可以尝试不同的路线,沿途去看看在各地的老朋友。
我住在那里时,有一次他们从西岸开回来。我问Ken一路情况怎么样,他自豪地把双臂举起,作强壮状:“77 years old,made it easily, great! yeah……"(77岁了,轻松开下来了,棒吧?)
那时我的父母刚退休,我还和他们讲过Ken和Jackie开车穿越美国的趣事,让他们安排好自己的生活。那时候国内的条件还没那么好,现在国内在生活条件上的很多方面不比美国差,但老人在安排好自己生活的心态方面,我觉得还是和美国人大不一样。
后来有一次我去看梁阿姨,正好Ken和Jackie也在,约他们一起吃饭。那次Jackie的膝盖出了问题,坐着轮椅,说可能要换个人造关节。
我赶忙安慰老太太,她的语气反倒没我那么沉重:"It is what it is, age-related problem"(就这样了,老年病)
接着她又问我:“Do you know how to avoid such problems?” (你知道怎样才能避免这麻烦吗?)
“How?”(怎么才能?) 我问道。
"Don't get old!"(别变老!)
我的这些孩子们/朋友们
我真是很佩服梁阿姨交朋友的能力,她去到很多地方,秘鲁,埃及,泰国,哈萨克斯坦,德国,捷克……都能找到熟人。
有一次我好奇,问她:秘鲁的朋友是怎么认识的?
她说:那时做Meals on Wheels项目给老人送餐,在一个餐馆订餐。一个来自秘鲁的留学生在那儿打工。几次下来熟了,梁阿姨邀她来家里做客,关系就一直保持下来了,就这样。
去年夏天,我送一个朋友去纽约,回来时接上梁阿姨到华盛顿住几天。我和她说有两天是工作日我们要上班,您自己安排,周末我再陪您出去活动。梁阿姨说你忙你的,别管我。
结果那两天,梁阿姨每天出去见好几拨人,两天都是到了晚上11点多,才有人把她送回来。
我老婆感叹:瞧瞧人家梁阿姨这人缘,这朋友圈……
当然,现在梁阿姨朋友中人数最多的,还是来自中国的,过去是台湾的,最近这二十年,是来自大陆的。
最近这几年春节,都会有过去的学生邀请梁阿姨去加州过。她也爱去,说那边春节有气氛。
每次去中国,从南到北,更是忙不过来。约她吃饭的人,常常要几拨人并起来,才安排得开。
去年梁阿姨和Elisa带两个孩子去北京。梁阿姨说有个过去的学生把自己的一套房子让她们住,还有车夫,有佣人。行程安排得非常周到,她和Elisa都觉得很过意不去。
吃饭也是,她说,到哪儿都是,呜啦啦,点那么多菜,浪费了不少。
我在一旁乐:他们不这样,我才觉得奇怪。
说到去年的那趟旅程,梁阿姨说,以后可能跑不动了,估计是她最后一次去中国了。
我听得伤感,忙安慰她:哪能呢,还有那么多孩子,和孩子家长,等着在国内见您呢。下次,我陪您去。
最近一段时间,我每周给梁阿姨打一到两次电话。我和她说,我自己,还有师弟小付,其实都想去看您。但是现在这疫情状况,还是担心,要少让您和外界接触,再等等吧,我们会多给您打电话。您要是闷了,也给我们打过来。
梁阿姨轻轻叹了口气:我这个爱热闹的人,这次真的是给制住了。
梁阿姨晚上习惯喝一杯酒,她说,现在Elisa要求她,要把酒也戒了,她很为难:我知道她是为我好,可是几十年的习惯,一下子怎么戒呢?梁伯伯当时那种“老小孩”的神情,转移到了梁阿姨的身上。
不过,梁阿姨毕竟豁达。她说,现在有Elisa比邻而居,就近照顾;Elisa的小女儿还在上小学,每天都会来陪姥姥说会儿话,邀她一起去遛遛狗。小孩在她面前蹦蹦跳跳地,看着高兴。Elisa的先生是意大利人,习惯也喜欢大家庭,会做美食,和老人相处也没有违和感。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。还有学生想着她,每天有人给她打电话,她也很感谢。
她接着又说,我也想梁伯伯,想Lek,但是又能怎么办呢?
梁阿姨和梁伯伯的故事,就讲到这里。我不知道以后,还会不会再碰上他们这样的人;我有笑有泪,又笑又泪,写下他们的故事,记住他们。也想和更多的人,分享他们的故事;他们给了我很大的影响,我也鼓励自己和我的同辈,把他们的故事,继续下去。